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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油画》吴建陵风景写生作品专辑
2016-05-06 16:50
山水、油画
——回归古典心性之路
吴天 | 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
吴建陵称自己的风景油画作品为油画山水,其实这并不是附会,而是一种根植于中国士大夫、君子、知识分子内心深处的文化自觉。其选择的艺术路径是在现代中国的大地之上借用西方油画的工具回归自身古典心性的文化政治传统。恐怕不能将吴建陵的油画山水所能推导出的问题置入一个人格化、寓言化甚至命运的“历史”中,以一个完全自为自律地存在的个体来分析其意义。我们有必要深入地梳理在中国文明语境内部山水画的思想脉络以及现代中国的观念转变,如此我们才能说清楚,“油画山水”这一命题在当今的中国具有何种地位、功用,以及吴建陵的绘画又揭示了什么。
黑格尔美学告诉我们,一旦艺术作品承载的精神穿透了物质,艺术终结的问题便随之而来。魏晋之后,庄老清谈之风兴起,诗教从具体的仪礼退缩到抒情、审美的场域中。于是,以自身视野体验天地、“反儒教启蒙”的山水田园诗出现了。当诗式微之时,被保存的真理作为一种黑格尔意义上的绝对精神,必将穿透另一种形式再次地被保存下来。诗无以表其意而有画,《林泉高致·山水训》中更有“诗为无形画,画为有形诗”之说。在中国历史中,从诗歌舞到《诗经》,到山水诗,再到山水画,山中的石头、云雾、流水、亭台、渔樵如同人的内在光芒和着水墨与上古礼乐的旨趣一点一点地穿透物质,形成某种象征。而当画中的象征性丰富到足以突破我们日常视觉中对空间形体的感受时,便遮蔽了视觉经验。这个实践的过程也成为了人们自我实现的过程——外部世界自我实现于人的世界,成为真理。
宋代山水画正是这样,中国的文化精英耗费巨大的精力融汇了儒释道,继而用方寸之间的山水画重建了诗教传统。云游山川,观古人之见,是为风;素绢留白,立古王之政,是为雅;行笔草草,面先圣之心,是为颂。山水画并非简单地因循守旧,而是确立了一种崇高的文化价值或者说文化自觉,让君子阶层以此为路径进入儒家的天命——道德世界之中,以素王之位王天下。
在当下的中国,吴建陵的绘画距离倡导居君子之位、丁圣人之忧的山水画诗教传统依然很远。当代中国的文化建设可能需要如同千年前的佛教融入中土儒学一样融入西方文明的优秀成果——在西方现代性的荒原上打通天地,王道通三。而如今的艺术家依然需要靠一种新的工具材料、观察方法、视觉方式重新体悟诗教对于君子阶层心性养成的影响,重新模仿刻写、书写、书画的过程。艺术在这里不再是劳动,不再是滚滚向前的历史中人的自我形象外化的过程,而是在艺术的过程中回顾诗歌、确立生活方式的文明开端,只有回到那个海德格尔称之为“合辙”(Gestimmtheit)的道上,诗歌与艺术才能为现代文明的困境重新打开疆域,重新定下音调(Bestimmtheit)。在山水画中,诗与思应和,艺术的崇高价值得以自行展开。吴建陵选择油画多半缘于自身经历与时代背景,而并非水墨承载的山水画已经穷途末路。可是元之后数百年的山水画流变使得纸绢水墨的山水画成为了只为自己而艺术的“美丽心灵”,与中国山水传统决然地背道而驰。如果说山水宋元之变是“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那么元四家之后“笔墨入画”的理念便将山水诗教拉入了自律性的泥泽、下降的道路。吴建陵的山水油画告诉了我们,如果将书写绘画工具改变,书写的法度、场域便不复存在,被笔墨所遮蔽的山水本源——艺术与诗的文化使命——将重现于艺术作品之中。这将是一个伟大的契机,使得我们不再拘泥于西方形而上学的思维模式——什么是中国画?什么是……?我们可以回到开端,不再把艺术绑在假进步发展命名的历史战车之上。
百年来,现代西方文明已经深深地介入了我们生活的各个层面。从艺术上看,我们的观察方法、空间感、视觉体系都已改变,中国人接受的西画教育的色彩观念是库尔贝以来的印象派色彩方式——“我画我眼睛看到的”——这种凸显独特性的浪漫派思想在改革开放后一统整个学院教育与艺术市场。在我们今天仍然深深地处于浪漫派思想桎梏中时,吴建陵画作的色彩仿佛将我们从外光写生抑或室内想象的惯性思维中抽离了出来。在外光写生方式之下产生的色彩与固有的、科学观测的色彩形成了一种“似是而非”的戏剧张力,与留存在我们的图式记忆中的古典山水图景恰如其分地融合。凝视画中山水的时候,山依然是山,水依然是水。可以看到吴建陵的绘画对于两大传统的依赖——造型较之于宋元时期的绘画更倾向于焦点透视法则之下的空间物象结构塑造,这种结构与中国古典绘画造型符号语言有着相似之处;而色彩则在世界与心灵之间退缩、拉近,寻找应和的道路,最终依据自己的感受调整色彩的心象。于是,绘画开始从视觉回归内心,在这个过程里艺术家完成了什么样的思考,惊讶于什么样的自然,把握了什么样的存在,没有实实在在走上这条道的人是很难想象的。吴建陵对于色彩的使用表现了他对色彩古韵意象的重新认识,感悟中国绘画追求逸笔草草、抒胸中逸气的意境和气度,而西方油画对笔触肌理的把握运用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吴建陵将两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和着油彩一笔一笔地描绘书写,将中国大地之上的山水图景用自己的语言呈现在我们眼前。我们沉迷于他作品中对于画中意境、睿思、情感的传达,细细地品味、抽象出之中的所谓的中国元素——“形式美”。中年变法的吴建陵大可继续走在他的道路上,将“为往圣继绝学”的使命交予后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艺术家像是一位用自己高超技艺挣脱锁链走出洞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