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留痕
——张鹰油画作品读后感
韩书力 | 西藏自治区美术家协会主席
20世纪70年代初,张鹰自关中大地来到雪域高原至今已整整39个春秋,作为当代西藏文化之旅的一员,张
鹰交替在舞台美术、油画创作、民俗摄影、刊物主编等数种文艺门类里游弋过,因而被同行们称之为“多栖
型艺术家”。记得本世纪他先后主编过两套大型西藏民族民间系列画集和丛书,在海内外读者间获得称许,
可同事们都清楚那些配有千余幅图片的著述,实在是浸润着一个艺术家由青年而壮年而老年,几十年间人
生阅历与艺术探究的双重年轮的心血之作。
今年是西藏和平解放60周年,又值张鹰60大寿,对于他来说是个双甲子的好年份,承有关方面的眷顾,画
家张鹰的第一本油画作品集即将出版面世,他嘱我写篇短序,作为同行、同事,却之不恭。但我更愿意写
点自己的读画心得,于此一并就教于作者与读者。
画册按时序,依次从20世纪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及新千年以来的速写、油画写生、油画创作、创作随
笔、手记及当时当事的历史照片一路编排过来,令读者不管是粗翻,还是细读,都能获得一条明晰的视觉
线索,进而跟随着作者回溯其40年来在西藏高原的圣水神湖之间踽踽前行的艺术足迹。
创作于1979年的《冰雪八廓街》,作者选取了由街入巷的视角,用极为概括又充满激越的笔触为我们描绘
出雪压冬云的拉萨街景:石砌的建筑,涌动不息的由市民、农牧民和车马混合而成的黑褐色人流,祭坛里
吐出的袅袅桑烟,向四周飘散着浓浓的香柏气息。由此,便构成了改革开放之初,国家的各项政策逐步落
实的那段岁月的审美记忆。《八廓街一角》《拉萨街头的朝佛人》《雪城拉萨》都属于类似题材的作品。
我以为《雪城拉萨》全然是对景写生之作,常住拉萨的人都知道,冬天的拉萨,下雪也是件稀罕事,即便
是下了,雪也存不住一两天,说不定就在张鹰端坐屋顶冒着纷纷扬扬的碎琼乱玉酣畅点染之际,我也正夹
着速写本在赶往西郊哲蚌寺的途中呢。那时的人大都是一根筋,写生、速写都是原汁原味,深入生活更是
不住进牧人的帐篷不算数的。所以,我总觉得如今的“采风”二字总显得有点那个。
四季无夏的西藏,在日历上终归是有夏季的,只是很短暂而已,如藏北草原的八月赛马会时,只要一下雨
(含冰雹),则是必须要穿皮袍或羽绒服不可的。《牧羊女》《草原赛马会》《小牧童》等油画写生应该
都是张鹰20世纪80年代的牧区写生之作,这些画幅尽管技法表现上有粗疏稚嫩之处,但还是能唤起我们对
几十年前的羌塘草原最富生机季节的频频回眸。
张鹰完成于20世纪80年代初的另两件作品《林卡中的小屋》《亚东下司马街》则是画得既生动而又充分的
佳作。《林卡中的小屋》是我们在前后藏农村司空见惯的景象,清幽和谐的色调,田原诗般的意境,充溢
欢乐与希望的人间烟火气息,均被画家忠实地记录在画布之上;在《亚东下司马街》中,作者为我们展示
出喜马拉雅南麓边境小镇的独特风貌,牧女立于当街,她在回头呼唤缓缓而至的牛群,街道两侧的木板小
楼比肩相连,葱茏的远山,多云的天际无不提示着这里已近亚热带的属地了。亚东,我曾数次到访过,我
认为作者画出了彼时彼地的典型特征。如今早已是旧貌换新颜,同一视角的景物已变成了水泥马路、框架
瓷砖、铝合金门窗的新民居了。抚今追昔,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西藏在物质上已是大有进步了。
如果说张鹰在20世纪80年代的一系列作品中物象的原始状态,即生动的写实性是其主旋律的话,那进入90
年代以后,受当时国内外诸多流派风气的影响,张鹰曾一度来一个180度的大转弯,变三度空间为两度空
间,在平面装饰性创作上进入了较为吃力的探索与实验。诚然,这样的过程对任何一个画家来讲都是难免
的,好在作者很快意识到这是在扬短避长而适可而止。《灵之舞》《牦牛舞》都产于1990年前后。
若要就作品本身来说,我以为张鹰20世纪90年代至2009年前后的作品才进入其成熟期,也即是说作为画家
他终于找到并逐步形成了自我的艺术样式。具体体现为如下几点:一是脱胎于写实再现的手法而趋向于写
心写意的表现;二是题材领域相对固定于作者所熟知的前后藏农村、牧区范畴;三是作者在提供视觉审美
的同时,有意或无意地让我们感觉到藏族地区宗教与民俗文化的深厚铺垫,从而令人领略到丰饶的画外
音。如中国美术馆收藏的《酒歌》以及《老屋》《牧归》《远山》《屋前的打麦场》等一大批作品。《老
屋》一望而知是取材于后藏农村的正午时分,农家汉子赶着一队全身披挂的小毛驴,叮叮咚咚地赶往丰收
的青稞地,画面上那座历尽沧桑的老屋被反光映照得无比温馨,其石土垒砌的质感与深幽门户的神秘气息
被画家以写意的笔触略加点染便极具情状。我们再看《牧归》《农舍夕照》《屋前的打麦场》等作品在绘
画技巧与意境经营上均呈现出高度统一的美感。《酒歌》应算是张鹰这个时期的代表作,我以为这幅画画
得既写意又真实,很准确地传达出不醉不归的农妇们,在大山大野的背景中悠游自在、不知今夕何夕的自
然情态,仿佛能让人嗅到浓郁芬芳的青稞酒香。纵观如上画作,大都洋溢着一股让人心驰神往的淳朴、自
然而又庄重自信的人文精神,从而更被作者多年来追求的神圣感与世俗生活化的协调方面的努力所感动。
2011年张鹰创作了《萨迦·一九八二年九月》这幅四联画,作者大胆地采用了类似中国山水画的散点构成,
广角眺望萨迦北寺的民居与那座著名的白土山崖,扬场的农夫与果实累累的驮队点缀于画面前景,形成了
高原农耕文明的独特景致。而色调处理上作者也一改以往的金黄暖调,而致力于沉郁厚重与淡淡的苍凉而
助人遐思。其实,我更愿把这幅作品当作记忆画来读,当作已经步入新世纪的我们那一代理想主义者们对
几十年前的高原景观与自身阅历的深情回望。
2011年夏于拉萨流水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