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草原
张项军 | 文
如今的世界多变,蒙古草原也正在迅速的变迁中。游牧——这本来是人与自然极其和谐的生活方式,如今
面临着许多无奈的选择。经济转型、资源开发,传统的草原文化正以开放的姿态承受着现代工业文明与消
费文化的侵蚀(当然,吸收融合优秀的外来文化也是蒙古族人的传统)——汽车、摩托车进入牧民家,驾
驭马匹及制作鞍辔的技艺进入博物馆或成为那达慕上的表演项目;手机早已实现蒙古文系统;轻便时尚的
现代服装也改变了传统蒙古袍的穿着功能,使之成了礼仪场合与节日的点缀,也就不可避免地变得浮华、
过度地装饰,恰恰也反映了一个民族想要极力保持自己传统文化的心理等等。我在创作中仿佛默默接受了
时代的变迁给我的暗示,已逐渐摒除对民族风情的猎奇视角,在本已钟爱的绘画主题中更加关注草原人的
生存状态。蓝色地平线在我梦里成为一道永远抹不去的记忆,传统与现代、古代与今天、东方与西方、民
族与地域等问题,无论是潜在的,还是显性的,都是必须面对的重要问题。
由于工作关系,我从1994年到阿拉善盟下乡开始,至今20年间,陆续走遍了祖国境内的蒙古族聚居地,无
论是为出版旅游画册担任摄影采访,还是参加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田野调查——这些宝贵的经
历都逐渐汇聚成让我受用不尽的精神财富,接触到许多粗犷、豁达的蒙古人,也深切体验到了牧区生活的
冷寂和孤独。如何在作品中描绘天高地阔、宁静而荒凉的草原和蒙古人游牧生活的诗意、浓郁的地域特征
以及那些颇具静穆感的面孔,成了我绘画中一直思考和探索的课题。
记得杨飞云老师讲过:艺术这个东西是不可训练的,关键是你生命里面有没有,在艺术上是否有话要说,
在内心里有没有东西要表现。经过在中国油画院的学习,我强烈感受到老师们对事物敏感、热爱,有很强
的体验能力。他们通过写生,通过对自然的观察,追求寻源问道的学术理想,深深地影响着我。为了提高
自己作品的绘画性,我积极走出画室,到大自然中写生,寻找真实的自我和心灵家园。我要寻找的是在艺
术上失去的自我和绘画中失去的自我。对我来说,风景画不只是一种体裁或题材,而是一种精神的归宿,
也是实现画面上自我真实的一种表现。从表面上看,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探索,实际上是在探索一种内在
的真实。自然的形态在我的形式关系中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主观意志的反映,或者说是审美意识的反
映,在这种显意识下面是我的潜意识中对乡土的依恋,于是有了《红格尔的牧马少年》《乌珠穆沁姑娘》
《额和牧人一家》等作品。限于能力,在画面上有很多修养和技术上的不足,暂时还摆脱不了对图像的依
赖,但我创作的初衷还是真实、真诚、真切的,是出自现实中汲取的灵感。相信在不断地创作和锻炼中能
够学习到多方面的技巧。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当代艺术环境下挣脱视觉与图像扯不清的困惑,我决心固守面
前的母题,用全部的毅力和诚实去探索它。我深知不是用真诚画出来的东西是没有力量的。油画的表现
力、油画特性就是个人的才情,别人不可取代。此外还有对这个专业的悟性能力。这么多年尽管走了很多
弯路,我现在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在太多的选择、太多的可能性面前,个性和才华要与伟大的追求联系
在一起,否则是白费力气的,最起码是价值不大。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中国的油画民族化不失为百花中鲜艳的一花,但也在融合东方传统文化的同时弱化了
油画的本体语言。西方油画已经发展了几百年,到19世纪产生了这么多流派,在人类历史上创造了那么大
的辉煌,这个最具有表现力、绘画元素最全面的画种,早已成为人类最精微的感悟部分的表达。中国好几
代人出国研究西方油画体系,什么是真正的油画依然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以大师为师、以自然为师,
仍然是我等学子不懈追求的艺术理想。
由于内蒙古的地理环境、经济状况、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等诸多原因,形成了艺术的民族性。但艺术的民
族性不在于在艺术作品所反映的生活内容是否具有民族特征,而在于是否表达了民族精神,即是否用民族
精神去观察客观事物,这是艺术民族性的核心和灵魂。面对着双重的传统,一个是民族文化的传统,另一
个是学院派的传统,我自身的生活经验和民族文化意识与从学院绘画中衍生出来的现实主义有着天然与本
能的联系。也就是说,学院训练为我提供的现实主义造型手段使我走近和体验草原民族文化精神,并从现
实主义的创作中体现出自我本质的对象化。很难预计自己在下一阶段的变化,但有一点可以相信,我一定
会去寻找那种直接反映我的生活方式和人生经验的绘画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