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冬至·我的暖
王龙伟 | 文
我对新疆最初的印象来自《新闻联播》里一则关于一起刑事案的报道,在新闻的画面里,我看到了一栋两
层建筑。这短短的几秒钟让我对新疆有了最初的认识,这也是第一次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新疆的“高层建筑”。
在我选择来新疆之前,我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这里的一切,然而,当火车开了整整三天三夜,窗外的景色渐
渐陌生起来时,我的心慢慢被一种奇怪的压抑感侵蚀,一丝丝的恐慌和茫然油然而生。 走下火车的那一
刻,我那最后的一点憧憬也被戈壁的热风吹散了。
大学里,高鼻深目的维吾尔族小伙子们用吉他弹奏着我并不熟悉的曲调,只有当人们用汉语聊天时我才有
了一丝归属感。以后的日子里我更是彷徨,我开始流连于这里的大街小巷:“稳定重于泰山”等横幅标语随处
可见,沿街昏暗的霓虹灯默默响应着党“建设节约型社会”的号召;不远处的夜市传出的阵阵喧嚣,迎面走来
的浓妆艳抹的时尚女郎、人群里稚气未脱的学生、路边酣然入睡的醉倒的老汉、满身疲惫的民工这些活生
生的形象几乎每天都出现在我的眼前,是那么真实,真实到几乎残忍,真实到让你几乎来不及忧伤或者亢
奋。
那段时间我和别的同学每天在画布上试探着具象、表现、意象还有抽象。这些复杂的艺术形式经常会把我
搞得头晕眼花,因而闲暇时出去转转就成了我最大的爱好。那时我最爱去的地方叫二道桥,那里的热闹能
冲淡我的乡愁,能让我忘却寂寞。那段经历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道桥是整个新疆的缩影,新疆各地及世界各国的传统手工艺品和生活用品,这里应有尽有:维吾尔族花
帽、和田地毯、英吉沙小刀、绚丽的艾特莱斯绸,等等;还有来自中东和南亚的地毯、铜器,俄罗斯的军
工制品……在这个原生态而又开放的西部城市里,每种文化都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二道桥的美是那么的纯粹,方圆几千平方米的建筑都不高且巷道纵横,而这些错综复杂的巷道就像一张
网,网住了我的孤寂和乡愁,它正好能让心无归处、四处游荡的我宣泄心中的压抑;这里的小商小贩都是
最真实的平民百姓,他们长得那么有味道,做生意时的吆喝声听得我心情舒畅……也许从那时起,我以后
的创作基调就己初定,我漂泊的心因为这些而得到了愉悦和安宁。
2002年二道桥拆迁,这对我是不小的打击,面对这样的历史变迁,我所能做的就是用速写来记录下我心爱
的二道桥:团结剧场门口排成一排的几十位擦皮鞋匠、南大寺门口卖酸奶疙瘩的老汉、金鹰大厦楼下的贼
娃子、二道桥市场的干果店老板、木卡姆餐厅的服务员、山西巷子的游客,还有西大寺边上的外汇贩
子……就像胡杨,一排排,一丛丛,一梭梭,他们活生生地扎根在了我的记忆里。
时隔十多年,我凭着几张速写和记忆,抹下了第一个“小人”,一个让我心中充斥着一种极大的快乐的简单而
粗糙的“小人”。就如我突然间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每次新课本发下来时便迫不及待地翻开去看那些插
图,给这个人加一个大胡子,给那个人画上一把大刀……同样简单、粗糙,却让我满心欢喜。现在想来,
那些并没什么技法可言的“小人”不就是我自己吗?一个个不完美甚至充满缺憾,但又那么真实,他们只是穿
着不一样的衣服,留着不一样的发型,但那确实是我——活生生的我啊!
我又回到了最初拿起画笔时的感觉:纯粹为了快乐,纯粹为了寻找自我,纯粹的对绘画艺术的神往……
经过几年的生活,我深深地爱上了这块热土,我开始尝试拥抱它。2002年——我大学毕业前的一年,我又
满怀憧憬地踏上了去喀什的火车,又是陌生的风景,但我的内心很踏实,因为我知道,喀什那个古老的城
市不会让我失望!
当我走进喀什老城,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是那么的熟悉,我满怀惊奇地四处欣赏。那里的一切让我折服,
那座老城,如一首维吾尔族古诗里所写的那样:“来者会忘却自己的家乡,就像自己就是在这里出生的那
样……”迎着古诗的意象,徜徉在老城的怀抱里,我的“老城·冬至·雪”系列就已经被我在心里打下了底稿。
清晨,那座城市才刚刚苏醒,我便启程采风。那里的每一条小巷都有自己极富个性的名字。有时是它们的
名字吸引着我去探索,有时是幽巷深处传来的民歌抑或是不知在干吗的生产者的声音召唤着我,有时我也
会追寻一丝香气找到一家小饭馆大饱口福……是的,在这里的每一条小巷都像一位漂亮的维吾尔族小姑
娘,她深情地等待着我走向她,与她亲近……
那次游玩经历我至今难忘。当我离开那座古城时,我竟对它有了几分依恋——是的,从我走进二道桥的那
条喧嚣的小巷开始,我的灵魂便迷失在了这片广袤热土的大街小巷之中。我的画总是以一种极端的写实手
法来表现我对这里的热爱。我似乎被一种无法超越的物象和真实禁锢着:满墙的标语、杂乱的商铺、独特
的吆喝、平常甚至有些丑陋的市井小民……但那才是真实的它啊,也是真实的我啊!
我知道,我画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无需刻意美化的人,而那个人,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