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
1942生于湖北,四川开县人。1981湖北艺术学院油画硕士研究生毕业。1987湖北美术学院教授。1995华南师范大学教授、中国油画学会副主席。1997首都师范大学教授。2009年在北京天时间当代艺术中心举办个展“尚扬:董其昌计划”。2012年在北京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个展“尚扬:日志与手迹”。2013年在苏州博物馆举办个展“尚扬:吴门楚语”。
物的纷争和时代的纷争
——关于尚扬的“吴门楚语”展
汪民安 | 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尚扬在“吴门楚语”中放弃了自己先前的绘画惯例:画框、画布、颜料,以及由它们组成的画面形象。这
次,他运用了新的物质材料进行创作。这些创作与其说是绘画,不如说是制作:有些是通过火的方式烧
制而成,有些是通过粘贴的方式拼装而成,有些是通过铸造的方式改造而成。这些新的材料成为作品的
构成要素。尽管这些作品最终看上去还是以绘画的面貌出现(这些作品是以平面画框的形式来完成
的),但是,它们已经远离绘画了——它们并非用画笔在画布上绘制而成,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装置。
他根据物质材料所特有的形式来制作作品,并不消除图像感,相反,形象的表现欲望在作品中持续地出
没——这使得这些作品一直没有完全放弃绘画的表现意图。在一张以沥青作为背景的作品中,沥青看上
去就像是黑色颜料,而竹竿像是画面上的线条,竹叶看上去是一个个色块——整个竹子像是在一个黑色
背景的画布上画出来的一样。这不同材料的组装符合绘画的造型要求。同样,作品中选取的铁,各种弯
曲的铁、直线的铁,诸多方框构成的铁架,因为它们自身特有的线条和造型,仿佛也是一个画面上画出
来的抽象之线和方框。也就是说,尚扬根据这些材料的特性和形式来制作作品本身。他选取的材料各种
各样:沥青,竹子,宣纸,布,各种各样的铁和铁框,腻子,胶,等等,他在不同的作品中将这些材料
进行不同的组装,并且使它们看上去像是一张画。
在这个意义上,尚扬的作品既不是装置,也不是绘画,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既像装置,也像绘画。它
是绘画对装置的生成,也是装置对绘画的生成。它处在装置和绘画之间。让我们说得更具体一些吧:这
些作品是物的聚集,充满着显赫的物质性。而对于绘画来说,作品就要尽可能地消除物质性,变成对形
象的捕捉,变成一种有关世界的图像。绘画不是将物聚集在一起,而是将物再现和表述出来;对于装置
来说,作品就是纯粹之物,一个有显赫空间的自在之物,它要袒露它的物质性而不是对外在世界的形象
再现。但是,尚扬的作品既具有再现式图像的特征,也具有物的自主特征。这些作品重视物质性,但不
将自己封闭在物的自主幻觉中;同样,各材料虽也被用来制造图像,但并不屈服于再现式的图像霸权。
它同时向图像和物质性开放,它同时是装置和绘画。正是这样,那些方格组成的铁框,既保留了铁的物
质性,同时也保留了一种再现式的框架图像。同样,那些弯弯曲曲的锈铁,在保持了它坚硬而顽固的铁
的物质性的同时,也构成了一种曲折而优雅之线。物的物质性同它所特有的形式再现并不相互否定。在
此,物有双重功能:既保存了它的物质性,也获得了它的形象再现性。
就此,这些作品既利用了物的形状来制造形象——无论是一个具体的形象还是一个抽象的形象——也利
用了这些物的特性来制作作品。事实上,尚扬为什么要选取这些材料作为作品的要素?为什么一方面是
宣纸、竹子和绸布,一方面是钢铁、沥青和腻子?显而易见,这是两种完全迥异的材料,它们甚至呈对
立性:一方面是柔软的,一方面是坚硬的;一方面是植物的,一方面是矿物的;一方面是农业的,一方
面是工业的;一方面是古旧的,一方面是崭新的。这些对立之物,这些几乎没有共同性的物质,现在却
奇特地被组织在一个作品之中,在一个作品中聚集起来,从而获得一种共在关系:在作品中共在,在一
个展览中共在,如果我们考虑到这是在一个空间中展出的话,它们也是在一个空间中共在,在一个城市
中共在,最后,它们也是在同一个历史中共在。
这种完全迥异的物的共在意味着什么?事实上,正是在这种共在的联系中,正是在这两种物的明显对立
中,物的特殊性被激发出来。在此,一个物只有和另外的物发生关联时,它的意义才会产生。绸布正是
在和铁的关系中,人们才会想到它的柔软、光泽、典雅,它古老的蚕丝技术,以及这种技术反射出来的
历史的温柔而涣散的光阴——一种慢条斯理的手工式的生活方式。反过来,人们也正是与绸布相对照,
才会发现铁的硬朗、无情,铁在现代社会大规模的侵蚀,以及城市化的无情的铁蹄法则,同样,还有附
着于这种法则之上的冷酷、果决以及迅猛的现代生活方式。在此,一个作品中的不同之物与其说意味着
一种和谐,不如说意味着纷争。尽管艺术家让竹子和沥青组成一幅画,但是,它的荒诞性显而易见:竹
子无论如何是无法在沥青中生长的。绿色的、纤细的、枝繁叶茂的竹子受到了黑色而沉重的布景的污染
而变得了无生趣,同样,一块纤细而温柔的绸布充满讽刺性地包裹着一块尖锐的锈铁。它是对蛮横之铁
的保护还是囚禁?它是轻轻地包裹着它还是努力地阻止它的泛滥?但无论如何,那些锈铁会轻易地伤害
它,刺破它,穿透它。即便被层层包裹,这些绣铁还是显露峥嵘。
显然,尚扬的这些新作品是一个时代的寓言形式。他通过将这些物强行置放在一起的方式来强调物的彼
此纷争。这些物的纷争,毫无疑问就是这个时代的纷争:新和旧的纷争,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的纷争,
乡村和城市的纷争,保守和发展的纷争——这一切都浓缩在园林和沥青之间的纷争中。这个纷争,就是
现代性的纷争。尚扬对此有强烈的感受,这种纷争令他难以释怀:像旋风一般将旧时代席卷而过的现代
性激发了他的乡愁。此刻,他要在苏州这样一个现代都市表达对旧日苏州的缅怀——对那个充满丝绸和
园林的苏州的缅怀。苏州,以其迅猛的发展而成为一个典范的现代化之都,但是,同样地,如果它不加
节制地变成一头发展的怪兽,迟早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个毁灭之都。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