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继昌
别署济昌、浮世凉棚主。1963年出生,原籍广东揭阳。现居广州。2009年举办个展。2011年作品参加历史·新宋庄当代水墨、架上绘画展。2012年作品参加解构水墨——国际当代水墨邀请展、中国以上——中国绘画邀请展等。曾主编《新潮人》报、《中国红俑》杂志。已出版《西厢画记》(油画集)、《诗意的寓言》(油画集)、《浮世文辑》(文集)、《断崖·梦》(诗集)。作品见载《画廊》《画刊》《艺术界》《美术界》《作品》《当代诗歌》《中国现代诗》《现代书法》《南方都市报》等报刊杂志。
艺术是思想的梦境
——林继昌访谈
时间:2012年11月17日
地点:广州浮世凉棚(林继昌工作室)
人物:林继昌(艺术家)
刘晓苇(艺术史硕士、记者)
在广州天河粤垦路一处绿树成荫的角落,肆意的藤蔓缠着一间结构特别的玻璃屋,艺术家林继昌的工作室
就在这里。连日阴雨,这天上午恰逢雨霁天晴,林继昌正在玻璃屋外的露天草地上晒他新近创作的一批油
画,看上去像个小型展览。这批叫“魅”系列的作品跟不久前参加“解构水墨——国际当代水墨邀请展”的水墨
画“飞档案”系列互为参照,一是水墨,一是油画,但具有内在关联,不同的材质表现在他这里已不构成障
碍,重要的是艺术家主体的表达。
刘晓苇(以下简称刘):您这批“魅”系列新作,从画面内容上看,可以粗略地分为自然的物象与类似于人
的物象两部分。笔触比较豪迈,整体的色彩感比较灰。在这些作品里,您的主题是什么呢?
林继昌(以下简称林):我在这批作品里,其实主要是想表达万物有灵。你可以发现,画面内容其实是有
三层物象:第一层是自然景象,这个是我们根植的世界;第二层物象就是那些像人一样的形体;第三层,
可能并不是很明显,是那些缥缈的、从第二层物象中游离出来的、疑似灵魂的影子。这三层物象之间互相
牵制。第二层物象植根于自然万物,而第三层的灵魂又想逃离第二层的本体物象。这些物象生于自然,受
制于形体,却又希冀凌空,向往自由,如同我们生于社会的人一般。我认为,万物皆有灵,山、水、木、
石,这些由自然形构的物都有灵魂,都是自由的。而由自然和社会形构的人,即使肉体是挣扎的、痛苦
的,但是灵魂可以是自由的。
刘:您在这批作品中所表达的这种万物有灵的感悟,是源于最近的一些个人生活经历吗?
林:不能说是生活经历吧,应该是对自我人生的一个阶段性思考。回到文学、艺术的创作,像古代的大文
豪曹操、苏轼等人,他们诗中的豪迈气势,可以说是我们现在很难达到的。古人的生活是相对简单的,在
他们的一生中,显性的转折点可以一目了然,大是大非的抒怀便透出铺天盖地的气度。我们现在的人要处
理的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房子到期了、停电停水了、违章罚单什么的,单位的、朋友的,等等,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我们一个人被分成了很多格子、很多抽屉。每天,我们都在关注哪个抽屉要打开,
哪个抽屉要换锁,哪个抽屉要锁上,就没有时间去思考一些大的东西。我们被这些小格子给格分了,大的
东西慢慢就消失了。对我而言,偷闲、思考、读书,都是为了打开这些锁着的格子,使身体能够变得尽可
能简单,这是一个自省的过程。在那种尽可能简单的状态下去守候,像钓者守候平静的湖面,让灵感浮出
水面,也可以算是净化自己吧。
刘:我很同意您的说法。就拿我来说,每天琐事一堆,经常一个晚上就要兼顾几个事情。也因为现在社会
生活的不易,民众关心的东西也越来越现实。然而,日常现实的生活不说是柴米油盐吧,也是零零碎碎
的。一方面我觉得工作的节奏太快,所做的事情只能是浅层的;另一方面又忧虑自己是否适合深层次的工
作,烦恼与纠结时常爆发。就你而言,您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或者方式,去打开那些零碎的、禁锢思想的
抽屉的?
林:最近一段时间,我的创作状态就是一段时间只看书、会友聚唔、饮酒喝茶,任由思想漫游,等到某个
时刻,一些沉积之物忍不住要出来,就有了创作的冲动或者说灵感了。我现在感觉到,当代西方那些所谓
的艺术终结说是不成立的。对我而言,一个艺术家的思想有多深刻,艺术就能走多远。但艺术不等于思
想,艺术是思想对小我的观照,或者说艺术是思想的梦境,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艺术使思想血肉
丰满。我总说一句话:梅兰竹菊可以画很多年,这是因为不同的画家有不同的境界,每个人画出来的感觉
是不同的,这些都是艺术家观看世界的角度、方式等不同造成的。从艺术家的作品可观看艺术家的内心,
也可以发现艺术家的不同。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不断地打开抽屉,不断地使自己由简单到复杂,又让复杂简
单化,反复印证、反省自己。我最近阅读得比较多的是一些关涉宗教的书,接触一些基督徒的著作,有了
一些个人化的感悟。比如读切斯特顿的《回归正统》以及尼古拉·库萨的《论隐秘的上帝》《论有学问的无
知》等书,有关进步、变化、观看、知识等的概念、观念似乎有新的认识。
刘:我个人也同意您的看法。社会在物质、科技方面的进步,并不代表艺术、文学的进步。学术界也曾探
讨过,艺术是否是在进步。但是,艺术并不能说这个流派比那个好,我们只能说,艺术是一直处于变化中
的、不断革新的。您最近读的有关宗教的书籍,给您带来了什么样的感触或者说认识呢?
林:虽然最近我对基督教有了一些感悟,但我依然不敢去认定上帝的存在,或是那种令人惊讶的神迹的存
在。按说,上帝就站在这个世界的外面,看着芸芸众生,指引着我们。我身边有一些基督教徒认定上帝与
神迹是存在的,我还不敢去认定。在他跟我讲的那个情景里,我是相信的。可是一旦退出那个语境,我还
是会产生质疑。但他说了一个道理,即必须要经过洗礼,经过那种契约认定,你就不会质疑,就会坚信真
理在上帝那里。也许可以理解为,上帝代表的是真理,这个真理就像太阳一样,把光照向这个世界,如果
坚信了这个真理,这些光就会帮你把一些阴影尽快地处理掉。这个光,我们是看不到源头的,你也看不到
它的实体,是一种无形的、精神性的存在。关于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这些问题,你是没办
法回答的,用科学主义的方式回答,是解决不了心灵或者灵魂这个层面的问题的,要解决这些问题,就只
能交给上帝。当你被质问这些问题时,你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我承认世界上有未知、神秘的东西存在。
如果你不承认,当出现未知的东西,你会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如果你承认了,你会默认这一切,因而当
未知的东西出现的时候,你反而坦然了。人们的视听相对于这个无限的宇宙显然会有大片的盲区。有些人
意识到了某个层面,可能会看到常人或者我们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我们可视、可听的都是有限的。相信未
知,才能去了解很多无名的东西,因此,返魅,对于这个日渐格式化的世界依然重要。
刘:在谈到宗教时,总是多有避忌。在科学主义的洗礼下,大众往往对宗教将信将疑。信,是源于对内
心、对世界的未知,这是来源于感性的层面;不信,则是因为科学主义是真理,这是来源于理性的层面。
在谈到宗教的问题时,大家总会提到的一点,就是许多大科学家,比如牛顿、爱因斯坦,后来都信奉了基
督教。中国古代、现在的许多大文豪也信奉宗教。著名的易学研究学者南怀瑾,也会通过《易经》来卜
卦,我们已经混乱了,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林: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没必要去在意特别多的事物,信与不信和大社会其实是无关的。如果
你觉得你信了会有个依托,对你有帮助,那就信,与他人是无关的。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我们生活的
这个世界是在一个辐射状金字塔的最底端,而上帝就是那个塔尖,这中间的距离是无限远的。无论是科学
家、文学家还是艺术家,他们倾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真理,从而接近上帝,当达到了一个点,实在是上不
去、找不到的时候,在最困惑的那个结点上,就把自己交了出去,回归到了造物主——上帝。其实,中国
很多大文豪、艺术家都有深厚的宗教背景,本身就研究宗教典籍。宗教成为他们的一个很厚重的背景和支
撑。艺术家在画画时,有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内心焦虑不安,创作不出作品来。有时候突然画出一幅画
来,那些感觉就来了,我们常称之为“灵感”。这个,我自己也觉得很神奇,看着那些作品,好像不是自己画
出来的,感觉有一种内在力量在推动自己。当然,这个力量跟自己阶段性的所思所想是有关的。但是,在
常规理性中是很难产生艺术的,艺术往往出现在癫狂中。不过,我个人觉得创作时依然离不开理性,这时
候理性是在一种潜意识的、无名的状态里。已经有了理性思考,就不怕混沌了,理性已经融入混沌了,所
以,对于宗教的信与不信,与创作的灵感存在与否是相通的。理性与感性之间,每一种状态都不是绝对存
在或绝对不存在的。
刘:您说这些文学家都在追求“真理”,这个“真理”听起来总感觉有些虚。当然,也可能跟我们不知道这
个“真理”到底是什么有关。您怎么理解这个“真理”的?真理在艺术创作中体现出来的应该是什么样的风格
呢?
林:在基督教里,真理就是上帝。我个人认为,这个“真理”就是“道”,当然这个“道”是描绘不出来的,我相
信这个世界存在着这样一个“道”。老子的思想与基督教的思想其实是相似的。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
二生三,三生万物。”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也就对应了老子的“道”。两者的区别是,似乎基督思想是自上
而下,老子思想是从下而上,老子讲处下,接地气,上帝高高在上,接天线。囿于以往之所学,目前我的
创作还是从老子的思想出发。老子的思想中有一种大象、大美。“大美”始终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大美”是最
完备的,也是艺术家的最高理想,我唯有持之以恒、不懈追求,才能接近这个理想。在奔向“大美”的道路
上,通过创作整合自我的认知、感悟、理想、思考,从而达到一个新阶段的自我。当然,大美是无言
的,“大美”是与“道”相对应的。艺术家将对于“道”的点滴体验在其作品中表现出来。古代文人评论艺术作
品,常常把“逸品”作为最高的评价。我个人觉得,“逸”在一定程度上是趋向于“大美”的境界的。当然,我一
直认为“道”是存在的,也就是说“一元论”是存在的。佛、道、基督都追求真理,但它们都是可以通向真理的
道路,还是只有其中一个才是可以达到那个“一元”、那个真理的?
我既知之,又不知之。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