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
1958年出生于吉林省大安县。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油画系。现任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2000年进入中央美术学院高研班学习。2002年至2003年就读于靳尚谊导师博士课程高研班。作品曾入选各类全国性美展并获奖,其中《坐席》《村庄》分别荣获第九届、第十一届全国美展银奖,《生产队》在中国第三届油画展中荣获最高奖——中国油画艺术奖。
关于林森的一些随笔
林志远 | 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博士
又到元旦,都市人的空虚与孤独又开始“展演”了。手机里传来的“拜年话”都是用现成的短信群发过来的,这
些面貌相似的“顺口溜”像天上掉下的异物,既陌生,又乏味,不但没有了年味,连起码的人情味也差不多没
有了。通畅的电信将都市人的心灵隔离开来,行色匆匆的“城里人”无限孤独地穿梭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这
些“后现代”的都市景象,在林森的心里引发了怎样的涟漪?这位从农村走出来的教授画家自己也说不清,因
此我们只能去看他的画。
看林森画画很累。他像一个心事在胸的工人,像一个重负在身的老农,一点一笔地劳作,一层一遍地耕
耘。谁也不知道他的画什么时候结束,他自己也说不清。跟林森聊天不轻松,但很有趣,他喜欢坐在到处
是玻璃、装修得很精致的屋子里抽烟。自然质朴的林森在这都市的“人造环境”里倒显得不那么自然,甚至还
有些不协调。也许,正是这样一种视觉效果,引起了许多人对他和他的油画的关注。
都在画画,路数不同。有的人很“轻快”地画画,流光异彩,精彩纷呈;有的人很“凝重”地画画,沉思踌躇,
蹒跚而行。林森“铁定”地属于后者,这是他的“宿命”。他的画是用时间“堆”出来的。从表面看,他似乎一点
也不着急,一幅画,短则数月,长则几年,但在他的每一笔里,你都能感觉到其中的凝重和深沉,这种沉
甸甸的风格是“老天爷”赋予的,林森只能按着这种命中注定的路数画画。
他的画,是真正的创作。画里所有的人物和细节都不用模特,也不用写生,都是他按着自己的记忆直
接“编”出来的。《坐席》里出现的近50个身影,七八组人物,三两间看似歪斜的屋子,把东北农村办喜事
的民俗场景“原汁原味”地再现出来,所有这一切都来自记忆。一个人的心扉就像一座博物馆,里面收集的都
是生命过程中留下的亮晶晶的“碎片”,这些“碎片”之所以能历经岁月的冲洗和覆盖,还能在画画的时候被提
取出来,保留着全部的“原汁原味”,一定有其深刻的缘故。
林森简直是在用心里的血画画。那永远迟疑的笔速不仅仅是对记忆的搜索,更是对自己“是否表达出了那种
情感”的质疑。这种质疑出现的频率如此之高,不仅影响了画画的进度,也让许多人感到诧异,尤其是那些
在城里长大的画家。“70后”或是“80后”来自不同的历史维度,在他们的记忆中,存留的是国家经济转型的过
程,那是一个从单色调的蓝绿海洋向五彩缤纷的“万花筒”转变的时期,在绘画里,是从“存在决定意识”向“意
识中心”的多元思维转变的时期。1958年出生的林森,不仅经历了年轻人的全部历史,另一个“为生存而生
存”的年代也留在了他的心头。
在现代化的物质世界的冲击下,那个渐行渐远的年代竟会在他的心底壮大起来,成为压倒了一切时髦形式
的完整意象。意识对物质的反作用,在林森这里表现得如此丰满,以至于让他几乎成为对复杂的都市环
境“视而不见”的人。他非常倔强地把自己的目光锁定在四五十年前,锁定在度过了全部少年时光的“后邢家
村”,一笔一画地描绘那个年代的故事和事件,这让很多人把他的画列入历史画的范畴。
有一层30年的“现代化变革”隔在中间,使林森表达的“那个年代”显现出梦一般的氛围。“一个村就像一家
人,无论谁家的狗和人,开门就进。进门的人先奔向火盘,拿起旱烟就抽,然后在炕边一坐,半天不说
话,愿意了就说几句。冰天雪地的清早,上学的孩子穿着用玉米叶子絮的大头鞋,走在锃光锃光的冰地
里,大口大口的哈气在棉帽子上结成了冰疙瘩。暖烘烘的干打垒的土房使‘家’显得格外神圣,那里不仅有热
腾腾的粘豆包,还有说不完的苦恼和欢笑。”
《村庄》再现的是后邢家村过年时的场景,而且具有哲学的意味。“进了腊月就开始准备年货了。冰一封河
就开始杀猪,杀猪那天大家可劲儿地吃一天肉。剩下的就封在冰堆里,等着过年了。”“提前蒸粘豆包、包饺
子,过年的时候就不做饭了,光玩儿了。人们放鞭炮,小孩穿新衣服、看牌、打扑克、串亲戚,小子去老
丈人家,姑娘回门子。二三十户的村子依旧很热闹。”《村庄》的画面一定比当时的后邢家村热闹多了:几
个村的秧歌队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会集成密密麻麻的人群,好戏已经开始了。在攒动着的人群的背后,
出现了上坟的远景。在很不起眼的一个地方,一位饱经风霜的耄耋老妇人,步履蹒跚地走出屋门,看一眼
自己未来的棺木。在这不大但很密集的村落里,出现了恨孩子不争气的愤懑的邻居,自信的村干部,混天
数的癞子,还有缩头抱膀、兴致颇高的村民,所有的身影和身姿都显出明显的“拙味”。这幅巨大的画作,用
很沉静的色调表现过年的热烈,所有的笔触都深藏在物象的质感里。林森似乎在尝试着做到完全不露声
色,所有这一切,难道就是他所说的“原始的符号”?他让我想起了高更。
“老天爷”为林森画出的“生活路径”很精彩。从县中学毕业后的第三年,他考进了长春师范学院美术系,专科
学的是工业设计,在工业设计院当过几年助理设计师。38岁时进入东北师范大学读本科,学的是油画。后
来,他在中央美术学院的油画高研班学习了三年,得到了靳尚谊先生的指导和器重。2004年来北京的时
候,林森已经是教授了,但是他还保留着东北农民“大大咧咧、不分你我”的粗犷秉性。林森用他保持下来的
这种秉性,执着地投入到他的东北农村题材创作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画已不是一般的创作,他在很
辛苦地把儿时的生活图像保留下来。那些他曾亲历过的、质朴单纯的、人情肆溢的历史图像,对于孤独冰
冷的都市心灵来说,有一种“情感矫正”的心理功能。不可避免地,它们将成为越来越遥远的过去。实际上,
它们也正在永远地失去。其中所隐含的各种“符号”必将成为一种哑谜,所有这些充满人情味的古老的习俗终
将难逃“被替换”的结局,就像过年“串门子”的习俗已经被随手转来的手机短信替换掉了一样。从这个角度
看,林森的画具有了另一层文化含义。
林森画得很慢,他要克服当下的浮躁对他的各种影响,他要不断地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好去捕捉那些
儿时的景象。他坚信,只有把事做透了,才会有真的进展。他拒绝改变自己,不想“做事给别人看”。他甚至
很喜欢那种捉摸不定、反复琢磨的很难受的绘画过程和感觉。看林森的画时,我们最好能听他把画背后的
故事讲出来,在他的叙述下,你能从他的画里看到更多的东西,也能得到更多、更深的感受,比如那张
《肖像》。
《肖像》画的是林森的老伴,一位生活在大都市中的干练而强量的来自农村的妇女。“她是个很强量的人。
她回到村里的时候好像变了一个人。实际上,她属于那个村庄,而不属于这座城市。”她那强量的内心使她
总想努力地适应城里的一切,但是在五花八门、变化多端的现代化城市面前,她总是难得要领。以她干练
的本性,她一定不甘心于只是被动地做一个生活的配角。实际上,她要用自己一生的时间适应这个陌生
的、复杂的、凌乱的语境。就在这漫长的适应中,她继续着自己的干练和强量。也许,能在这个巨大而喧
嚣的城市里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强量”,即使默默无闻。
“那年她妈病了,她回村照顾老人,人累得很瘦,瘦得厉害。”她疲惫地坐在那儿,脸上的线条格外分明。林
森被这疲惫而清晰的线条打动了。“坐那儿,给你画张像!”为此,她换了件鲜艳的毛衣。这张《肖像》曾多
次出现在画册和展览上。画里的老伴坐在那儿,她的眼神带出些焦急,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她去料
理。尽管在这座城市里她只是一位普通的外乡人,但在遥远的家乡,确确实实有许多的人和事让她放心不
下,也缺不了她的在场。在这个大得不能再大的都市里,有多少这样的坚强地适应着环境的人生活在其中
呢?你和我,不也是其中的一员么?
林森说,他还要把一生的东西画出来。
我们期待着他的新的进展。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