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会辽远的自然
——读江向东的油画风景写生
宛少军 | 中央美术学院博士
因为几次在一起写生的机缘,我与江向东相识。当时他正跟随著名油画家白羽平学习风景写生。我一开始就注意到他的写生,因为他的画面中有着与一般同学不一样的特质。很显然,江向东有着此前学院训练方式所打下的很好的绘画基础。只要经历过此阶段学习的人,一眼就可以觉察出其中所熟悉的那个训练方式下的特点,而今天的青年学生或许对曾经的这个模式已经很陌生了。直至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学院美术教育还有着很明显的教学模式,比如讲究准确扎实的造型、丰富微妙的色彩变化、爽朗洒脱的用笔技巧等,并通过由简到繁的系统的写生课程,逐步培养起描绘对象的绘画能力。这种能力是感觉与理性的结合,强调整体控制与细节表现的统一,以及从观察方法、对比推进到调整完成的对对象深入表现的全过程的把握,由此形成了大家共同遵循的技术技巧的表现方式与认识观念。这种描绘对象的方法与能力,和今天很多人对着照片画出来的感觉大相径庭,复制照片的绘画过程与面对对象写生的表现过程是天地殊途、根本不同的方法。经过写生训练的画家,都有着绘画能力的本钱,但也有不足和需要解决的问题。统一的模式容易造成千人一面,个性不够突出。艺贵创新,每个人都要寻求表现自己的个性气质,各显神通。经历过模式的驯服,要想突破束缚与桎梏,亦非易事。或许正是有这样的困惑,江向东求教于白羽平老师,以求突变之道。但毕竟拥有厚实的基础和对绘画的感悟能力,一旦开阔眼界,知悟困惑的要处,获得变通的法门,潜在蓄积的能量就会不可阻挡地挥涌出来,江向东便是这样的画家。
打破习见,摆脱单一方法,重新找回与自然的密切联系,向自然学习,并在与自然的对话和交流中,逐步建立起自己感悟生活的支点,以及寻求独特的语言表现方式,是古今中外艺术家走向艺术通途的不二法门。近些年来,江向东执着于走进自然中进行风景写生,热情丝毫未减当年,反而更加迷恋。再后来,我看到他开着一辆较大的车,并把车厢做了加工,各种写生用具码放得整齐有序,俨然专业到位,实为工作更加便利,更显得他对于写生的精心投入。这些年来,外出胜地进行风景写生,越来越成为流行的风尚。一到适合写生的时节,随处可见画画写生的大军,其中不乏名家结伴和首领的画家队伍。风景写生热潮高涨,有诸多内外原因。但无论如何,走进自然,与自然进行直接的交流和对话,对于画家来说都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然而,真正的问题在于画家对待自然所具有的态度:是为获得心情暂时的轻松愉悦?是绘画过程训练的需要?是装腔作势、随时表演的做秀?还是发现自然对于自己人生的非凡意义?面对自然,不同的人当然可以有不同的目的。显然,江向东是属于最后者。走进大自然对于江向东的生活已经变得愈发重要。几年来,只要有时间和机会,江向东都会开着自己装满画具的车子,行走到想去的地方,这其中或结伴或独行,在太行,在海边,在水乡,在草原……四处留下他勤奋写生的身影,甚至去年他还到俄罗斯去感受异域的风采,但最令他流连,去得最多、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右玉,他对于右玉真是情有独钟,有着自己难舍的情感所在。哪怕是在右玉零下二十多度的塞北冬天,冰天雪地,江向东也依然面迎彻骨的寒风,对景写生,这是怎样的一份执着和精神上的依恋?
江向东的写生,景象开阔,多取中远景之势。这使人感到天地自然的辽远和大气,畅然神往茫茫大地的无垠和坦荡。他喜爱表现天地的质朴和厚重,常常散落在大野中的村落与人家,是他画面的灵动之眼,令人倍感淳朴之至的内美。自然中的一切在江向东的眼中都具有生命的动感和质地,一丛小树,一片杂草,一段沟壑,几处垄坡,他都给予热情的描绘;远山的浑然、天空的虚茫,在他的笔下尽显无尽的蕴意;田地庄稼、三三两两盛开的桃花……尽放生命的本色。这一切的表现,江向东都以自己惯有的果敢、老辣、沉稳、迅疾的笔触,时而大刀阔斧,时而精心勾画,时而刀笔结合、纵横涂抹,时而反复叠加、欲放还收,都显现出他对于自然风景越来越纯熟的驾驭和控制的表现能力,油画艺术语言的魅力,在他的画面表现中越加盎然生彩。江向东话语不多,似乎不善言辞,但对于大家的谈话,总是若有所思,他把智慧尽藏在静默中。对景写生,他也总是反复观看,凝神静思,而后从容下笔。在沉稳与静思中,他一步一个脚印地拓展着自己艺术世界的深度。对于艺术语言和风格的精炼追求,使江向东的努力付出获得丰厚的回报,作品愈加成熟起来。然而,对于江向东来说,走进自然,亲近自然,更是为了丰富自己的情感世界,在追索自然的深意中,也是在不断地反观追问自己的内心。
人从自然中来,每个人的生命中都带着自然的基因和密码,由此对于自然有着本能的向往,天地自然有着值得我们永远追求的价值,那是孕育生命的本源所在。在这个意义上,江向东的自然写生给予我们很多的启发,而不仅是一处美丽风景的审美愉悦。对于他来说,自然,并对着自然直接写生的意义或许刚刚才开始。展现自然的深意,让绵绵的大野苍穹尽显出生命的魂魄,为久居现代文明高楼大厦丛林中的人们,展现辽远的质朴与呼唤,唤醒沉眠心底的远方和诗意,正是江向东所继续深入探求的大道。他也一定会这样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