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涛
旅法画家。世界华人华侨艺术家联合会常务理事,北京大地原创艺术中心艺术总监,英国爱博传媒总策划,法国美术家协会会员。2001年在法国巴黎国际艺术城举办“神秘系列”个展。2002年在法国巴黎Galerie de Vieux Lyon画廊举办“迷境”个展。2003年在巴黎Galerie Michelle Boulet画廊举办“视觉现象”个展。2014年,作品参加“艺术广东——新野性艺术30年纪念展”。
心象风景与精神的逃逸
——海涛艺术作品读解
邵军 | 中国传媒大学教授
中国传统画论有所谓“印心”之说,以为绘画乃是心灵的印痕。宋代米友仁说,“画之为说,亦心画也”(《清
河书画舫》载米友仁自跋语),是又把绘画看成“写心”的工具。画家“写”出“心印”,总会借助于一定之形
象,但又不止于具体可感之客观物象,所以传统画论中又有所谓“得之象外”的理论。能不汲汲于具体之形
物,画出“无物之象”,直达本心,将对生命的悟得留于笔端,以心象为物、为景,不唯画家情感的幻象,即
天地精神亦自在其中,这是中国传统美术对画家的一种要求。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正是在海涛的油画近作
中,看到了其宕逸多姿的心象风景以及它的精神力量。或者,它来自对宇宙洪荒的忏悔和对梦里家园的依
恋,表现为一种逃逸——对身体发肤的自我逃逸,对外在于我的空间逃逸,对我之为我的精神逃逸。
眼前的这组油画,尺幅虽不十分巨大,但亦有“咫尺千里”的感觉,我想这与它们的形象和意义有关。在这些
作品中,我看到的是有生的、无生的碎片:宇宙、星球、河山、枯树、残垣、人造物,还有肢体与器官。
它们被貌似闪电般的线条所裹挟、纠缠,形成新的秩序和结构。的确,我感觉到这些形象的碎片有着一个
关于生命的主题——毁灭。毁灭是生命的终点,也是起点,天地万物起于毁灭,也在毁灭中失去一切。我
想,海涛在他的创作中,正是用一种残酷的冷峻描绘了其对毁灭的哲思。谁又能说这不是对生命的另一种
赞美呢?神静八荒,时间流淌;羲皇一画,天地阴阳。古人说,“非穷理者其语不能至是”,如果不是对毁灭
和生命有着深切的感悟,得之以心印,其画也不能至是。画家没有在画面上哀怨、痛楚或者喊叫,有的只
是圣哲般的行吟。的确,只有真切的生命历程才能予之以最好的诠释。
海涛的这组油画近作运用了独特的意象来展开他对毁灭与生命的哲思。在我看来,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
面:一是画面结构和形状的断裂与撕开处理,形成了作品对生命形式的独特理解;二是画面上永恒的光斑
与黑洞意象,形成了画作在形式上对精神逃逸的呼应。这两个方面的综合作用,使得作品产生了追虚捕
微、探奇掇妙的意象,将一种惊奇险峻、雷怒霆激的审美经验内化为美学的命题。
“艺术品也就是情感的形式,或是能够将内在情感系统地呈现出来以供我们认识的形式。”(苏珊·朗格《艺
术问题》)这提醒我们,在面对作品的时候,一些特别的形式和结构往往是我们解读作品乃至认识画家的
关键。海涛近作中反复出现的断裂和撕开的处理,使得画面出现了无数形状的错位与交织,一些形象因此
也出现了那种无以言状的边缘。这种断裂与撕开的形式,既是不同空间和层次转换的界限,又是意象得以
多义化存在的缘由。于是,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一种延续与断裂、拼合与撕开的结构,这种结构的存在使得
画面仿佛在进行一场混乱的游戏。在其中一些作品中,我们看到貌似悬崖、冰川的结构在一种黑白交织的
线条的引导或掩蔽下,迅速地转换为枯木、废墟或者动物的尸骨,那些或黑或白的线条,在这里呈现出一
种纸张被撕毁的效果,或者是空间被扭曲的层叠感。这种画面效果的出现,既展示出一种宇宙万物的混沌
状态,也仿佛昭示着一种情感的张力——扭曲与混乱、拉伸与错位。断裂与撕开实际是一种情感力量的表
现。按照苏珊·朗格的意思,我相信,这游戏的背后也是“感觉、理智和情感生活所具有的动态形式”。画家
人生的跌宕起伏、感觉的细腻深沉、情感的万千磨砺以及意识的空白彷徨,都在作品中投射出来。不得不
说,这些意象的出现是一种不自觉的自觉选择,在这种“同构的形式”中,它们得以恰当地宣泄或理智地表达
出来。
这组油画作品中另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意象,是几乎无所不在的光斑和黑洞。光在油画的发展史上是一个永
恒的主题。古典形态的油画创作中,光作为造型的元素,始终围绕形体的空间意识而展开;进入现代主义
以来的各种油画流派,在“平面性”精神的指引下,光被巧妙地弱化为一种形式结构或是被细心地隐藏起来。
海涛的这组油画在光的运用上可谓无所顾忌,大胆而富有新意。这些作品中出现的光主要表现为闪电式的
线条、渐变式的光带和强烈的耀斑等形式。它们既不围绕形体的空间而存在或展开,也不构成作品平面的
装饰意味,而是介于具象和抽象之间,以一种意象的方式而存在。在这种状态中,它与周围的大片黑色的
形态构成一种正负的结构关系。这种黑色的形态,有的似旋涡,有的像深潭,有的像冰川,有的则又仿佛
是无尽的宇宙。它们没有确定的空间,但又给人强烈的深邃感;它们没有体积,又给人真切的实在感。它
们与画面上漂浮的光斑以及光斑照耀下的万千形象一起构成一种富有意味的景象。
这使我想起了弗朗西斯·培根和他画作中的雨伞、洗脸池或者背景中的黑洞,进而想到吉尔·德勒兹对培根作
品的研究。“形象不仅仅是被孤立出来的身体,同时还是逃脱的、变形的身体……因为它们构成了一些真实
的、物理性的、事实上的通道与状态,是感觉而非想象。”(吉尔·德勒兹《感觉的逻辑》)我觉得,海涛作
品中的那些无以言状的黑洞,仿佛是为所有断裂的、撕开的、扭曲的、纠缠的形象所准备的一个逃逸的通
道,它可以吞噬或包容一切,也可以成为它们精神的家园。在这一结构状态中,光斑成为感觉的见证者,
因为它的存在,形象才得以在无穷的黑暗中呈现;也因为它的存在,画面才传达出画家精神的坚守,而不
是彻底的逃遁。因此,我更愿意把海涛画作中的光斑和黑洞看成精神世界的两种宿命——光亮或者黑暗到
一切形象都不复存在。它们终将会向着那存在或不存在的无边无际的空间逃逸——因为对身体的憎恶而逃
逸,对周遭的恐惧而逃逸,对灵魂的敬畏而逃逸。逃逸,是我们时代的精神选择,也是画家通过他笔下的
意象和结构给予我们的精神慰藉。
海涛的这组油画在语言形式上也是独特的。首先,它褪去了画家前一阶段油画创作中温婉而炫美的色彩,
一变而为黑白的效果。我相信,这是画家在深思后的语言选择。如前所言,如此深沉的创作主题,在色彩
斑斓的油画语言中是很难表达的。在黑白的世界中,一切都蜕变为单纯的形式和结构,那种哲理性和感觉
背后的理性思考才会凸显出来。实际上,油画的优势正在于色彩,而海涛这些作品中的黑白处理,一定程
度上仍表现出了油画的语言特色。它将黑、白、灰的色调关系做了细致的处理,丰富细腻的灰调子和绵密
的笔触,使得画面带有一种离披烂漫的感觉;同时,交错的黑白色块也使得画面又有版画所特有的那种凝
重厚实感。我想,这种黑白的油画语言与海涛所要传达的意识和精神是符合的,也是必要的。
其次,这组油画还具有明显的中国水墨画的意味,在语言形式上出现了所谓的笔墨味道。这种笔墨味道主
要表现在:1.黑色的线条的勾画,形成类似中国画中的骨法用笔,一些莫名的墨线的纠缠以及类似树状结
构的编织,使得画作产生了中国观众似曾相识的这种笔味;2.一些黑白层次的处理上采用了“揉”“染”以
及“点”的笔法,在黑白的画面效果中,出现了一种中国传统水墨画所特有的“墨韵”,这种黑白过渡的自然
感,使得画面更显古淡天然,作品所要传达的那种亘古蛮荒、幽思远怀之感就显得更充盈;3.画面上出现
的意象及其结构,与传统中国山水画具有某种暗合的关系,我不能确定是画家的有意为之还是无意识的结
果。那些类似的山石、树木、水面和云朵在传统水墨画中也以类似的结构出现,不同的是,这些意象以“碎
片”的形式出现(如前),颠覆了水墨所特有的合理与完整性。总的来看,这种“水墨味”的出现,一方面表
现为一种语言的自主性,另一方面,我也看到画家似乎正力争为他的思考寻找一种更深层的精神家园,在
那里,它“可游可居”。
绘画是心灵的印痕,从海涛的油画中,我不但看到了其心象的风景,还看到了它们所演绎的力量和趋向。
它给予我们的,或许正如那画中的黑洞一样——一种精神的逃逸。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