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rezzatura与气韵生动
——龚立新的“水”系列
李维维 | 武汉大学美学博士
多尔切在《绘画论》中提出,优秀的绘画必须展示Sprezzatura的神采。我国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
中的一段名言似乎恰当地阐述了Sprezzatura的全部精神内容:“不患不了,而患于了。既知其了,亦何必
了,此非不了也;若不识其了,是真不了也。夫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
为病也而成谨细。”与中国传统的品评标准一样,“传移模写,乃画家末事”。许多画家在作画之初,仿佛
充满灵感的火焰,画面表现出大胆而又轻松自如的效果,但在之后的完成阶段,这种大胆的东西却消失
了。所谓消失的东西,就是Sprezzatura。在英语中,Sprezzatura对应词是Facility或Spontaneity,其意等
同于汉语的“气韵生动”。正像多尔切在《绘画论》中所告诫画家的那样,无论如何,应避免给人以可以准
确制作的印象。
在迈入龚立新画室的那一刻,我就被各种形式的“水”击中了。画面尽显各种不同水波的样式和情态。澎湃
激越的、悠然平静的、波澜壮阔的、碧波潺潺的,饱满的笔触,交响的形色,作品流露出的生气和风采
使我恍悟,优秀的油画,也同优秀的中国画一样,是“写出来的”,有“畅写”的品质。龚立新通过对各种水
势的细心观察,总结了关于水的“九品”,曰气、曰涤荡、曰柔韧、曰不挠、曰包容、曰至善、曰虚怀、曰
珍、曰滋万物。他对水的性态的了解以及不同的环境气候所引起的变化,在画上表现得尽善尽美,尽得
画水之理。“水”系列油画并非一般的平视及俯视视角,而是画家的视线潜入水底,由水底的刻画来表达水
的静谧、鼓怒、炫奇、迂回、盘旋、汹涌、激荡、跳跃、碰撞以及微风吹起的涟漪、阳光返照等动态,
画出了光和影的细腻感受。暗与亮的光影对比,使鳞波闪闪的水底更增添了活跃的生机,表现得惟妙惟
肖。
画家在油画语言中借用了传统中国画的罩染技法来表现水的造型、动态。先染出浪潮线,用浓厚的暗调
子染浪的背面,明暗清晰,现出波涛汹涌的高度;重彩色染波谷,用线勾出波痕,显出滚滚波涛的动
荡。气势宏大,壮阔无比,翻滚狂暴的波涛,有铺天盖地之势。染的力量在于制造层次,其笔触变化多
端,手法因景因情而异。或用色块淡淡一写,或色块随意挥洒,其技艺的娴熟基于内心对水深刻的解
读。
艺术创作是一个“合技艺”的过程。心手相应是艺术创作过程中最难把握的境界,所谓神来之笔,所谓灵
感,无不源于心手妙应。当中国传统绘画理论宣扬“气韵”天成而不可学时,西方则从一开始就强调
Sprezzatura的获得需要天赋、勤奋、自发性的合力,它讲究用超凡的技巧,投入超凡的劳动,才能使作
品看上去轻松自如,如一挥而就。好的作品须具有这种看似不费力而成的特质,但这种效果当然是经过
长期严格训练后,技术达到熟能生巧的境界的自然产物。中西艺术在这个连接点上指向了共同的真
理:“技近乎道”。欧洲的“写实”与中国的“写意”观念并不对立,印象主义绘画雄辩地说明了这一点。龚立
新的“水”系列作品,远观,近看,不管画得多么深入细致,其色彩和笔触饱满流畅,无不是挥写而就,毫
无可以雕琢的痕迹。“像瞎子复见光明一样地以纯真的眼光去观察自然,而以自己的视野和理解官能描绘
自然”,《水》向我们展示的,是转译自然、解释自然,而非单纯的模仿自然。除此之外,它也凝结了创
作者的思考:如何以手中的媒介,创造性地将个人知觉和自然对象转化为艺术作品。这是作为油画家的
龚立新对艺术的探索,这也是《水》给予我们的最大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