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中的偏爱与偏见
冯一直 | 文
记得有一次到美术馆看展览,展览内容较多,同行的两个朋友一个醉心于国画,另一个喜欢油画,两人竟由此争论起来,一个说国画趣味陈旧,另一个说油画修养浅薄。我的劝说虽能缓和气氛,但无补于他们二人的鉴赏矛盾的实际解决。
这触发了我的一点想法,绘画爱好,如同“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一样,呈现着很大的差异性。这种差异是正常的,由于人们的经历和教养不同,在绘画鉴赏上就不可能整齐划一,而必然会表现出各自的偏爱。一般来说这种偏爱并没有什么坏处,相反它正是进入艺术鉴赏的忘我状态的一个条件。同时,艺术的多样性除了艺术的源泉——社会生活的多样性,更是由艺术爱好的多样性决定的,没有人们各种各样的艺术爱好,也就不会有各种各样的艺术花朵。试想大家如果都排斥国画,那国画不早被淘汰了吗?反之,如果都冷淡油画,油画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快速地发展。
画是让人看的,不同的观众有着不同的爱好和兴趣,有人喜欢安静地思考,有人喜欢娱乐和欢笑,正是由于人们的欣赏要求和兴趣不同,才产生了不同题材、不同风格的作品——讽刺的、幽默的,严肃的、诙谐的,雄伟的、细腻的,柔情的、理性的,激烈的、委婉的,高亢的、低沉的,明朗的、朦胧的……绘画创作有它广阔的天地,欣赏爱好也应有它广阔的空间。就每个人来说,不爱这个,可以爱那个,不爱那个,也可以爱这个,对偏爱不必笼统地加以褒贬,正如酸甜咸辣,各有所噬,难分轩轾一样。
但是,偏爱不能成为偏见,喜欢吃萝卜的不要否定吃青菜的,喜欢吃青菜的也不要否定吃萝卜的。“油炸臭豆腐”是浙江的名小吃,外地人吃不惯可以不吃,但不必擅自贬之为“蛮人之食”。反之,喜欢吃“油炸臭豆腐”的也不必过于吹嘘,似乎天下食品之类,尽集于此。这是因为,偏爱属于个人爱好,虽然偏了一些,但无碍大局,可以悉听尊便,偏见则是对事物的一种片面的、错误的认知,比如把“油炸臭豆腐”叫做“蛮人之食”或“美食之最”,都不符合“油炸臭豆腐”的客观实际,这就影响着我们对事物的正确评价,从而产生一种排他性,这就不能任其发展了。因此我对其中的一位朋友说:“你可以不爱看国画,但不要把国画说成是陈旧、落后的东西,国画在我国历史悠久,富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是我们最宝贵的文化财富,在画家们不断的创新发展下,它将越发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活力。说不定以后你也会被它吸引住呢!”我对另一位朋友说:“你可以醉心于国画,但也不能看不起外来的艺术样式。时代在发展,人们的欣赏兴趣也在发展,油画是当今最具世界性的艺术形式,你也不妨看看。”最后我同时对他们俩说:“如果你们都有这样较全面的认识,即使各有偏爱,也能和平共处,不会争吵。”看来他们是渐渐明白了,在欣赏不同画种这一问题上不再争吵,意见一致的时候越来越多。由此也使我想到,不囿于偏见,多接触各种绘画种类,偏爱的状况也是会变化的。
就油画而言,大多数人都偏爱写实性强一些的作品,原因很简单,因为它能让大多数人看懂、看明白。就我个人而言,因为我是从写实绘画入手的,因而只对这一画派画家的作品感兴趣,讨厌别的派别的作品。后来接触了一些抽象、象征、表现派别的作品,慢慢了解了作者的立场和用意, 对这些作品的嫌恶逐渐减轻,直至后来完全接受,从而也大大地扩展了我的鉴赏范围。这就是说,只有放下偏见,才能有正确的、完善的鉴赏,尽管在鉴赏上可以有所偏爱,但涉猎的范围不妨尽可能地广阔些,“不能同时欣赏许多派别的作品的佳妙,就不能充分地、正确地欣赏任何一派作品的佳妙”,涉猎得愈广博,偏见愈会减少,欣赏的目的也就愈纯正。
当然,不是所有的偏爱都能摆脱偏见的,艺术趣味虽属个人爱好,呈现千奇百异之状,但它又离不开人们的世界观、人生观、认识水平和修养的制约,只有有着广博的见识才能抑制偏见,其中理性对趣味的正确运用是不可缺少的指导。要想在偏爱中舍弃偏见,不仅要如前所述,有赖于广博的见闻,能有所比较,更需要有比较正确的立场、观点、思想和见解,以很好地进行分析。
我们中国写实画派中有很多优秀的画家,当然也产生了许多优秀的作品。但其中也有个别画家在某一时期专门沉溺于女人体的描写。画女人体没什么,但如果把女人体的生殖器官进行仔细描写,就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有过于迎合某些观者的低级趣味的嫌疑,缺乏对社会的正确的道德态度。尽管这样的作品写实画派也许会十分推崇、喜爱,但实际上它们应该是被批判的。况且它们在造型上、光线上没有一点艺术加工,完全遵照照片画,让人看了不免心生厌烦。但这并不是说画得细致得像照片的就不是好画,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写实作品也很细致、很工整,但它们的细致是照相所达不到的,这样的画,人们看了会觉得透彻、过瘾。所以写实绘画和照片画有着本质的区别,低俗的照片画画得再成功也只是在复制照片。
当今每个时代的人们都偏爱清晰的艺术,如果艺术以模糊的形式呈现,总让人觉得有些批评的意思。古典艺术是比较大众的,因为它的美表现为形体的无遗漏的展现,而且它发展到现今,总会让人觉得艺术在向前发展的过程中都在追求增加眼睛工作的难度,拼细节,拼清晰度,好像一切手段都是为形式的清晰服务的。可清楚表现的问题一旦被掌握,又不免产生千篇一律的作品,观者会觉得太简单或太直白了,对其偏爱也会随着时间的积累而转向深感乏味。那么重于表现的抽象的东西就应运而生了,一部分偏爱古典写实绘画的人会转向欣赏抽象表现类的绘画,他们会对绘画所解决的更为复杂的问题感兴趣。
但也有一些人坚持欣赏古典写实绘画,并高声强调自己是其捍卫者,好像写实绘画马上要消亡了似的,他们排斥其他种类的绘画,这未免有些陷入偏见,其实大可不必。人们的审美趣味会随着艺术的发展而发生改变,喜欢写实的偏爱古典,无可厚非,但因偏爱而排斥一切就不应该了。要知道强调内心表现和情绪抒发、探求哲理的当代绘画作品中也不乏好的。所以要想克服偏见就要从自身修养的提高上下功夫,学会接受新生事物并探求其产生的依据和土壤,渐渐地你会发现你是能接受这些新兴的东西的。
正确的世界观引导着人们的鉴赏兴趣和艺术见解,可以使人们虽有偏爱却没有偏见。但愿我们能从偏见中走出,偏爱没有偏见的优秀的艺术作品,到那时,不仅大众的审美得以普遍提高,我们自身的修养也会不断提高,整个社会的鉴赏水平更是会空前进步,艺术的繁荣期也会真正地到来。我们期待那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