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写实主义”
付念屏 | 文
随着社会的开放与进步,今天的艺术家比以往在创作中享有更大的思想自由;而随着获取信息便捷度的提
高,多样的表现形式也已经进入了艺术家的视野中,为其创作出更多更好的艺术作品提供了更大的可能
性。尽管艺术语言以及题材的多样化在今天已经不再是一个问题,但是无所畏惧或全无思考的简单应用各
类“新形式”和“新语言”确是当下存在的一种艺术现象。诚然,艺术上的保守主义无须提倡,不过我们也要
问,这些所谓的“新形式”和“新语言”是否真的具有艺术上的创新意义?随后需要解决的问题则是:选择一种
表现形式和语言时,它们是否和创作者本人发生真实的关系。
可以说在经历了百年以上现代艺术的发展之后,形式和表现上的创新竞争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对理性的阶
段,而对于在这场“竞争”中几乎没有做出多少贡献的中国现代艺术而言,如果形式语言无法建立起与艺术家
自身的某种具有真实性的关系,那么这些实际上已经没有太多新意可言的“新形式”和“新表现”的简单借用,
就显得缺乏说服力。由此,在创作中,我所关注的并非某种艺术潮流(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潮流与艺术创
新关系甚微)或者一时的评论热点,而是希望建立起一种持久的且具有相对稳定性的观念与语言的关联
性,这种关联性不仅是关于艺术家本人,也关乎其生活环境和更广义的社会与时代。它并非某种人为的指
定,而是在我长期的艺术实践中逐渐形成并展开的一个过程,可以说是个人选择与生存环境相互作用而建
立起来的一种真实的关系。
我将在我的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形态称之为未完成的“写实主义”,这也正是我所强调的观念与语言的关系的
表现形态,是多年来我的思考和作为画家的技法表现所共同建立起来的绘画方式。写实主义是我们这一代
中国艺术家不能轻易回避的一个问题,写实主义的观念与语言曾经深刻地影响了从事绘画艺术创作的群
体。在这种影响下,对外在事物的感官体验经过分析、整理、评价以后,将其再现——尽管是以一种绘画
的方式——于观者面前,被认为是完成艺术创作的正当过程。这种外部客观世界和创作者主观审美相融合
的创作方式成就了题材上的现实主义,并要求表现手法上的写实技法。而在艺术观念和表现形式多元化的
今天,现实主义和写实技法都不再是苛刻的教条,还可以选择背离写实走向抽象或是更为反传统的绘画形
式;但对我而言实际上还有另一条路可走,即采用写实技法对这种绘画方式本身进行重新阐述和构造。
在我所创作的一系列以风景为题材的作品中,表面上它们可以被看作单纯的风景画,而在另一层面上,至
少对我本人而言,正是通过这种貌似风景写生的创作来实践对“写实主义”的重新思考和阐述。这些思考和阐
述回归到关于观念和语言的关系中,最终在作品中呈现为通过写实的手法表现作为我思考和谋求精神释放
空间的“风景”图像。这些风景都在现实中真实地存在,但实际上却是远离很多现代人生活的一种遐想,对我
自身而言常常只是关于某次旅行甚至某些图像的记忆和想象。对于这些记忆和想象,我希望能传达出它们
的真实存在感,就像一幅真实的风景写生,写实的技法成为表达这些观念的适当手法。但是,这种“写实主
义”也是适度的,“处于通向现实的途中”是我希望通过表现语言所达到的艺术效果,即一种未完成的“写实主
义”。具体而言,这种未完成性体现在具有构成意味的画面结构、放松的笔触、无机质的色彩选择等表现元
素上。这些表现的质感没有巴比松画派中自然主义的刻画,也没有印象派风景画中自由而热烈的笔触和色
彩表现,也不会走到超现实主义的“心象风景”的范畴中。我希望它是在一种适度的写实中有所释放,或许可
以融通中国艺术的写意精神。
这些风景创作在延续我多年的写实表现的同时,也体现出我创作中的另一个不同的纬度。在我的艺术实践
中,写实绘画的观念与表现技法占有相当大的比重,也构成了我艺术创作的一种背景。与写实主义的这种
关联性使我不断与它对话或者发生矛盾,这都成为我艺术创作中的一种真实性,使我选择它作为最适合表
达我个人思想情感的语言。这些关于写实的技能和手段并不是作为技巧的炫耀而存在,而是通过它们将我
的思考和观念以图像的形式呈现给观众,成为一个能与观者进行视觉交流的平台。事实上,写实主义对我
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个力求达到的呈现于画面的精致结果,而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我需要对自身
的思想和观念不断加以整合,并调动和释放自己的想象、情感等多种心理因素,寻找一种合适的语言表达
方式,并付诸实践。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些作品的实践本身即具有一种未完成的“写实主义”。写实不再是
一种目的,而是贯串于我长期艺术创作中的始终处于进行时态的言说方式,是对绘画语言本身的关注。
无论这种尝试是否成功,这些表现都将是我对“写实主义”进行不断塑造的实践方式,把我关于现实生活的体
验通过适当并且得心应手的方式传达给观者,并反馈于我自身。关注时代与社会问题、反映现实生活是环
绕在我们很多创作者身边的声音,甚至成为一种长期的创作环境,并且,这些并没有退化为一种过时的声
音。事实上,在所谓的最激进的各类现代艺术门类中的不少作品是在赤裸裸地充当记者的角色。而对我来
说,关注自身,进而关注人本身和人与艺术的关系是更重要的并且具有真实性的课题,由此在自己的创作
中建立起观念与语言的持久关联度,在事实上也从不背离我们的生存环境、时代和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