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与简化
巴欣盛 | 文
绘画是一个不断简化的过程,也是情感和思想以及精神的梳理调整方式,从而更真实、准确地表达自身的感
受,创作出精神上单纯朴素的作品。
发现自己偏好和关注的画家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简约。尤其是那些介于具象和抽象之间的画家,如八大山
人、马远、塞尚、马蒂斯、莫兰迪、霍柏、里希特、吕克·图依曼斯等。而这种简约绘画形式正是我一直努力
的方向和兴趣所在,现在看来,看似偶然,也是必然。
绘画史中的简化
从原始艺术到当下艺术中,都有着以简约为特征的绘画意境,并且延续到现在。中国的传统文人画早就有追求
简、淡、雅、拙的艺术特征。《道德经》开篇即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简到最后就回
到“一”,“一”接近于“道”,终极就是禅的境界。《道德经》中写到“少则得,多则惑”。唐代著名画论家张彦远在
《历代名画记》中这样评价前代绘画:“上古之画,迹简意淡而雅正。”明代亦有画以简为上的品评标准,如返
璞归真、以形写神、惜墨如金、似与不似的艺术追求。而近代绘画中简的特征是构成、造型和色彩不断被简
化、抽象化、平面化、写意化,这种不可确定、模糊性、偶然性的简化方式是多元化的、不断变化的并呈现出
不同的视觉样式。
克莱夫·贝尔说:“没有简洁,艺术就无法存在,因为艺术就是创造‘有意味的形式’,而只有简化才能把有意味的
形式从无意识的形式之中解放出来。”在西方不同风格的流派中有不同的简化方式,如抽象表现主义精选出自
身需要的构成,造型、色彩抽象,不加修饰,表现情感时放弃多余的技巧表现;立体主义通过解构,把现实客
观世界的视觉简化,创造出新的绘画视觉领域;波普艺术的世俗挪用及平面化,简化了和大众的距离空间,形
成更加自由的空间;观念绘画从对艺术本体的探究转入对社会和政治的关注。
绘画中的简化
从某种相对意义来说,如果一个画面用尽可能少的结构特征把复杂的材料组织成有秩序的整体式的画面,我们
就说这是简化的。构图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表现主题、思想和造型形式的核心。细节化和过多的修饰会破坏
画面的整体力量,使得作品失去内在的和谐或平衡。在色彩的简化中,马蒂斯最具代表性,在他的绘画中,用
色彩直接造型,单纯有力。在伦勃朗的艺术创作进入一个更高阶段时,为了使画面更加简洁有力,他开始放弃
使用蓝色,因为蓝色与金黄色、红色、褐色和橄榄绿不相配。同样,近代的里希特的单色绘画采用不确定的表
现形式,使画面产生了开放性:没有风格,没有构图,没有判断的角度。吕克·图依曼斯对色彩和内容进行了
抽离,但是却强化了主题局部的再延伸,传达出更多的内容和观念。
绘画技巧的简化
马奈说:“简练之于艺术,非但必要,而且优雅。言辞简洁令你思考,啰唆则令人厌烦。因此,永远要向简练
的目标努力。”罗斯科在《艺术哲学》中说:“乔托和戈雅所表现出的技巧只能达到柯勒乔或萨金特的一半,无
论是事物处理的复杂程度还是表面上的精湛手法。艺术家必须具有一定技巧来实现某种特定目的。如果他有更
多技巧,我们要为自己不了解而感到庆幸,这是因为这种过多技巧的展现只会毁掉他的艺术。”从有法到无
法,可见技巧不是一味的堆砌,不为了技巧而技巧是一种节制。而这种节制是释放巨大潜能的重要条件和前
提,是在为最后的爆发蓄积能量。这种节制存在于主题、形式、风格、技法、技巧、色彩、材质当中,因为过
多就会产生一种负担,这会减弱、抵消、稀释、消解画面的整体视觉力量。
毕加索在对于取舍的表达时说:“当你开始画一幅画时,你常常会取得一些奇异的、附带的效果,使它变得更
简练、更结实。到了最后,呈现出来的东西是那些被丢弃的宝物的结果。”细节是人类观察世界时的一种习
惯,也是画家在作品中为了整体感需要尽量避免的诱惑。整体感要求画家们把用来宣示事实的大堆细节简化掉
而直达作品的目的,只是简化细节还不够,还应简化过多的绘画语言和技巧。
绘画是简化的过程
艺术家是通过感官感知世界的,也就是说客体世界对于艺术家来说是经感觉器官过滤后的世界,因此,客观物
象只是对感觉起到了刺激作用,没有本质意义。要达到本质的真实,应对形和色进行改变与调整,使其在画面
上背弃原有的物象。强调简约造型的艺术可以使画面纯粹而富有表现力,从而激发和引起人们最直接的情感。
反之,从绘画欣赏者的角度来进行分析,当人们欣赏艺术作品时总是主动地将作品进行“指导性投射”,即把自
己心中已有的心理所存投射到作品的形式中——一个空白或不确定的区域,以使它能在上面投射出期望的形
象。这里所谈的空白就是画家和欣赏者互动的空间,也是简化的区域,是靠欣赏者自己来完成的部分。空缺的
部分是由观众参与和填补的。
删繁就简,不过多关注和评论自己时代的艺术,保持客观、朴素和宽容,让心态更加平和,没有程式,没有标
准,也没有具体的样式和界限,这正是绘画的乐趣所在。艺术的发展不是简单的前进,而是不同时代对于艺术
的理解的变化。我们所用的技法是各时代的技法,现在的绘画只是在以上传承后作了不同的理解和阐述,以及
体现出自身所处的艺术境界。
因此,绘画是一个不断简化和去伪存真的过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将宗教、哲学、生命意志和体验简化成
一种力量并呈现在画面上的过程。简化那些感官领域的真实,让人们接触到永恒的真实,是不断提炼绘画语言
和寻找自我的过程,同时探究事物本质,追求纯粹永恒,无论是源自不同的时代环境的真实,还是源自纯粹的
形象本原和内心的真实。
正如马蒂斯所说:“画家必须具有那种精神上的单纯朴素,使他倾向于相信他只画他所看到的东西,那些存心
想制造风格,自愿离开自然的人是错过了真理的。”